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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上林赋》解读
来源: 哔哩哔哩      时间:2023-08-24 22:59:05

司马相如《上林赋》

作者:【汉】司马相如

亡是公听然[1]而笑,曰:楚则失矣,而齐亦未为得也。夫使诸侯纳贡者,非为财币,所以述职也;封疆画界者,非为守御,所以禁淫也。今齐列为东藩,而外私肃慎[2],捐国逾限,越海而田,其于义固未可也。且二君之论,不务明君臣之义,正诸侯之礼,徒事争于游戏之乐,苑囿之大,欲以奢侈相胜,荒淫相越,此不可以扬名发誉,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。

且夫齐、楚之事,又乌足道乎!君未睹夫巨丽也?独不闻天子之上林[3]乎?左苍梧,右西极[4],丹水更其南,紫渊径其北。终始灞、浐[5],出入泾、渭[6];鄷、镐、潦、潏[7],纡余委蛇,经营乎其内;荡荡乎八川分流,相背而异态。东西南北,驰骛往来:出乎椒丘之阙,行乎洲淤之浦;经乎桂林之中,过乎泱漭之野,汩乎混流,顺阿而下,赴隘陿之口。触穹石,激堆埼,沸乎暴怒,汹涌澎湃。滭弗宓汩,逼侧泌滭,横流逆折,转腾潎洌,滂濞沆溉;穹隆云桡,宛潬胶戾,逾波趋浥,莅莅下濑;批岩冲拥[8],奔扬滞沛;临坻注壑,瀺灂霣坠;沉沉隐隐,砰磅訇礚;潏潏淈淈,湁潗鼎沸。驰波跳沫,汩㴔漂疾。悠远长怀,寂漻无声,肆乎永归。然后灏溔潢漾,安翔徐回;翯乎滈滈,东注太湖,衍溢陂池。


(资料图)

于是乎蛟龙赤螭[9],䱎䲛渐离[10],鰅鰫鰬魠[11],禺禺魼鳎[12];揵鳍掉尾,振鳞奋翼,潜处乎深岩。鱼鳖欢声,万物众夥:明月[13]珠子,的皪江靡;蜀石黄碝,水玉磊砢;磷磷烂烂,采色澔汗,藂积乎其中。鸿鹔鹄鸨[14],驾鹅属玉[15],交精旋目[16],烦鹜庸渠[17],箴疵鵁卢[18],群浮乎其上。泛淫泛滥,随风澹淡,与波摇荡,奄薄水渚,唼喋菁藻,咀嚼菱藕。

于是乎崇山矗矗,巃嵸崔巍;深林巨木,崭岩嵾嵯。九嵏[19]巀嶭,南山[20]峨峨;岩陁甗锜,摧崣崛崎。振溪通谷,蹇产沟渎,谽呀豁閕。阜陵别隝,崴磈㟪廆,丘虚堀礨。隐辚郁(左山右畾),登降施靡。陂池貏豸,沇溶淫鬻,散涣夷陆;亭皋千里,靡不被筑。掩以绿蕙,被以江蓠;糅以蘼芜,杂以留夷[21];布结缕[22],攒戾莎。揭车衡兰,槁本射干[23];茈姜蘘荷[24],葴[25]持若荪;鲜支黄砾[26],蒋苧[27]青薠;布濩闳泽,延曼太原。离靡广衍,应风披靡,吐芳扬烈;郁郁菲菲,众香发越;肸蚃布写,晻薆咇茀。

于是乎周览泛观,缜纷轧芴,芒芒恍忽,视之无端,察之无涯,日出东沼,入乎西陂。其南则隆冬生长,踊水跃波;其兽则㺎旄貘犛,沉牛麈麋[28],赤首圜题[29],穷奇[30]象犀。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,涉冰揭河;其兽则麒麟角端[31],騊駼[32]橐驼,蛩蛩騨騱[33],駃騠驴骡。

于是乎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;高廊四注,重坐曲阁;华榱璧珰,辇道纚属;步櫩周流,长途中宿。夷嵏筑堂,累台增成,岩窔洞房,俯杳眇而无见,仰攀橑而扪天;奔星更于闺闼,宛虹扡于楯轩。青龙蚴蟉于东箱,象舆婉僤于西清;灵圄[34]燕于闲馆,偓佺[35]之伦,暴于南荣。醴泉涌于清室,通川过于中庭。盘石振崖,嵚岩倚倾,嵯峨㠎嶫,刻削峥嵘。玫瑰碧琳,珊瑚丛生,瑉玉旁唐,玢豳[36]文鳞;赤瑕駮荦[37],杂臿其间,晁采琬琰[38],和氏出焉。

于是乎卢橘夏熟,黄甘[39]橙榛;枇杷橪柿,亭奈厚朴;梬枣杨梅,樱桃蒲陶[40];隐夫薁棣,答遝离支[41]。罗乎后宫,列乎北园;䝯丘陵,下平原。扬翠叶,扤紫茎;发红华,垂朱荣。煌煌扈扈,照曜鉅野;沙棠栎槠,华枫枰栌[42];留落胥邪[43],仁频并闾;欃檀木兰,豫章女贞[44]。长千仞,大连抱;夸条直畅,实叶葰楙。攒立丛倚,连卷(左木右丽)佹;崔错癹骫,坑衡閜砢;垂条扶疏,落英幡纚。纷溶萷蔘,猗狔从风;藰莅芔歙,盖象金石之声,管籥之音。偨池茈虒,旋还乎后宫。杂袭累辑,被山缘谷,循阪下隰;视之无端,究之无穷。

于是乎玄猿素雌,蜼玃飞蠝[45],蛭蜩蠼蝚[46],獑胡豰蛫[47],栖息乎其间。长啸哀鸣,翩幡互经,夭蟜枝格,偃蹇杪颠;隃绝梁,腾殊榛;捷垂条,掉希间;牢落陆离,烂漫远迁。若此者数百千处。娱游往来,宫宿馆舍;庖厨不徙,后宫不移,百官备具。

于是乎背秋涉冬,天子校猎。乘镂象,六玉虬[48];拖蜺旌,靡云旗[49];前皮轩,后道[50]游。孙叔[51]奉辔,卫公[52]参乘,扈从横行,出乎四校[53]之中,鼓严簿[54],纵猎者。河江为阹,泰山为橹,车骑雷起,殷天动地,先后陆离,离散别追,淫淫裔裔,缘陵流泽,云布雨施。生貔豹,搏豺狼,手熊罴,足野羊;蒙鹖苏,绔白虎,被班文,跨野马。凌三嵏之危,下碛历之坻;径峻赴险,越壑厉水。椎蜚廉[55],弄獬豸[56],格虾蛤[57],鋋猛氏[58];羂騕褭[59],射封豕。箭不苟害,解脰陷脑;弓不虚发,应声而倒。

于是乎乘舆弭节徘徊,翱翔往来;睨部曲之进退,览将帅之变态。然后侵淫促节,儵夐远去;流离轻禽,蹴履狡兽。轊白鹿,捷狡兔;轶赤电,遗光耀;追怪物,出宇宙。弯蕃弱[60],满白羽;射游枭[61],栎蜚遽[62]。择肉而后发,先中而命处;弦矢分,艺殪仆。然后扬节而上浮,凌惊风,历骇猋,乘虚无,与神俱。躏玄鹤[63],乱昆鸡[64];遒孔鸾,促鵔鸃。拂翳鸟,捎凤皇;捷鹓雏,揜焦明[65]。道尽途殚,回车而还;消摇乎襄羊,降集乎北纮;率乎直指,晻乎反乡。蹶石阙,历封峦;过鳷鹊,望露寒[66];下棠梨,息宜春[67]。西驰宣曲,濯鹢牛首[68];登龙台,掩细柳[69]。观士大夫之勤略,均猎者之所得获,徒车之所轥轹,步骑之所蹂若,人臣之所蹈藉;舆其穷极倦(左上乂左下厷右几),惊惮詟伏,不被创刃而死者,他他籍籍,填坑满谷,掩平弥泽。

于是乎游戏懈怠,置酒乎颢天之台,张乐乎胶葛之㝢;撞千石之钟,立万石之虡;建翠华之旗,树灵鼍[70]之鼓。奏陶唐氏之舞[71],听葛天氏[72]之歌;千人唱,万人和;山陵为之震动,川谷为之荡波。巴渝、宋、蔡[73],淮南《干遮》[74],文成颠歌[75],族居递奏,金鼓迭起,铿鎗闛鞈,洞心骇耳。荆吴郑卫之声,韶濩武象之乐[76],阴淫案衍之音,鄢郢[77]缤纷,《激楚》《结风》[78],俳优侏儒,狄鞮[79]之倡,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,丽靡烂漫于前。靡曼美色。若夫青琴宓妃[80]之徒,绝殊离俗,妖冶娴都,靓妆刻饰,便嬛绰约,柔桡嫚嫚,妩媚孅弱,曳独茧之褕绁,眇阎易以恤削,便姗嫳屑,与俗殊服。芬芳沤郁,酷烈淑郁;皓齿粲烂,宜笑的{皪};长眉连娟,微睇绵藐;色授魂与,心愉于侧。

于是酒中乐酣,天子芒然而思,似若有亡,曰:嗟乎,此大奢侈!朕以览听馀闲,无事弃日,顺天道以杀伐,时休息于此,恐后叶靡丽,遂往而不返,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。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:地可垦辟,悉为农郊,以赡萌隶。隤墙填堑,使山泽之人得至焉。实陂池而勿禁,虚宫馆而勿仞。发仓廪以救贫穷,补不足,恤鳏寡,存孤独。出德号,省刑罚,改制度,易服色,革正朔,与天下为更始。

于是历吉日以斋戒,袭朝服,乘法驾,建华旗,鸣玉鸾,游于六艺[81]之囿,驰骛乎仁义之途,览观《春秋》[82]之林。射狸首[83],兼驺虞[84];弋玄鹤[85],舞干戚[86];载云䍐[87],揜群雅;悲《伐檀》[88],乐乐胥[89];修容乎礼园,翱翔乎书圃;述易道[90],放怪兽;登明堂,坐清庙;次群臣,奏得失;四海之内,靡不受获。于斯之时,天下大说,乡[91]风而听,随流而化;芔然兴道而迁义,刑错而不用;德隆于三王,而功羡[92]于五帝;若此,故猎乃可喜也。若夫终日驰骋,劳神苦形;罢车马之用,抗士卒之精;费府库之财,而无德厚之恩;务在独乐,不顾众庶;忘国家之政,贪雉兔之获,则仁者不繇也。从此观之,齐楚之事,岂不哀哉!地方不过千里,而囿居九百,是草木不得垦辟而人无所食也。夫以诸侯之细,而乐万乘之侈,仆恐百姓被其尤也。

于是二子愀然改容,超若自失,逡巡避席曰:鄙人固陋,不知忌讳,乃今日见教,谨受命矣。

注释:

[1]亡是公:假设人物。亡,通“无”,寓意为无此人。听(yǐn寅)然:笑貌。杨树达《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·释听》:“忻为心开,听文从口,当为口开,笑者口必开,故听为笑貌矣。” [2]肃慎:古民族,分布于黑龙江、松花江流域。 [3]上林:古宫苑名。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及周至、户县界。本秦旧苑,汉武帝时重新扩建,南傍终南山,北滨渭水,“周袤三百里,离宫七十所,皆容千乘万骑。”(《三辅黄图》) [4]苍梧、西极:非实指,当指上林苑旁的两个地方。 [5]灞、浐:两水名,源出陕西蓝田县,向西北合流后入渭水。 [6]泾、渭:两水名,源出甘肃省。 [7]鄷、镐、潦、潏:皆水名,同归渭河。 [8]批岩冲拥:意谓水流不停地冲击着岸边。批,击;拥,同“壅”,曲堤。 [9]螭(chī痴):古代传说中无角的龙。 [10]䱎䲛(gèng méng):鲟类鱼,似鳝。渐离:旧说谓鱼名,其状不详。 [11]鰅(yú):斑鱼,皮有纹彩。鰫(yōng):黑鲢。鰬(qián):大鳠,似鲇而大,白色。魠(tuō):泛指口大的鱼。 [12]禺禺:鱼名,皮有毛,黄底黑纹。魼(qù):比目鱼。鳎(tǎ):鲵鱼,似鲇,四足,声似婴儿。 [13]明月:大珠。 [14]鹔(sù):鹔鷞,水鸟,雁类,长颈绿身。鸨(bǎo):鸟名,似雁而大,无后趾。 [15]属玉:鸟名,似鸭而大。 [16]交精:鸟名,大如凫。旋目:鸟名,大于鹭而短尾。 [17]烦鹜:似鸭而小。庸渠:鸟名,俗名水鸡,似鸭,鸡足。 [18]箴疵、鵁(jiāo)卢:皆水鸟名,善捕食鱼类。 [19]九嵏(zōng):山名,在今陕西礼泉县东北。 [20]南山:即终南山,在今陕西西安市南。 [21]绿蕙、江蓠、靡芜、留夷:皆香草名。 [22]结缕:草名,俗称鼓筝草,多年生小草,茎细长,在地面随处生细根,互相连结,广覆于地面。 [23]揭车、槁本、射干:皆香草名,可入药。 [24]茈姜:紫姜。蘘荷:茎叶似姜,根香可食,亦可作药材。 [25]葴(zhēn):酸浆草。 [26]鲜支、黄砾:皆香草名。 [27]蒋:菰蒲草。苧:为“芧”字误,即橡实。 [28]㺎(yóng):牛类,头上有肉堆。旄:即旄牛。貘(mò):同“貊”,似熊。犛(lí):黑色野牛。沉牛:水牛,因能沉没水中而名。麈(zhǔ):似鹿而尾大,头生一角。 [29]赤首:兽名。圜题:即圆蹄,兽名。“题”为“蹄”之误。 [30]穷奇:兽名,似牛猬毛,食人。 [31]角端:兽名,似猪,鼻端上生一角。 [32]騊駼(táo tú):兽名,似马。 [33]蛩(qióng)蛩:似马善奔走,青色。騨騱(diān xī):似马而小。 [34]灵圄:众仙的称号。 [35]偓佺:仙人名,相传食松子,体生毛数寸,方眼,善走。见《列仙传》。 [36]玢(bīn)豳:玉的花纹。 [37]赤瑕:赤色的玉。駮荦(luó):色彩斑驳。駮:同“驳”。 [38]晁采:美玉名,即“朝采”。相传此玉早晨发出白光,故名朝采。琬琰(yǎn):美玉名。 [39]甘:同“柑”。 [40]蒲陶:即葡萄。 [41]离支:即荔枝。 [42]华:同“桦”。枰:银杏树。 [43]胥邪:椰子树。 [44]女贞:冬青树。 [45]蜼(weì):一种长尾猿,形似母猴。玃:母猴。蠝(lěi):又名鼯鼠,能飞。 [46]蛭(zhì):一种能飞的兽。蠼蝚(jué róu):同“玃猱”,猴类。 [47]獑胡:似猿而足短,腾跃如飞。豰(hù):兽名,似鼯而大。蛫(guǐ):传说中的兽名,似龟。 [48]虬(qiú):龙的一种,这里代指骏马。 [49]蜺:同“霓”。靡:曳。 [50]道:同“导”。 [51]孙叔:古代善御者孙阳,号伯乐。此代指驾车的人。一说汉武帝时的太仆公孙贺(字子叔)。 [52]卫公:古代善御者卫庄公。此代指善御者。一说指汉武帝时大将军卫青。 [53]四校:天子射猎时的四支队伍。 [54]簿:卤簿,天子出行时的仪仗侍卫队伍。 [55]蜚廉:龙雀,鸟身鹿头。 [56]獬(xiè)豸:神兽名,相传似鹿而一角。 [57]虾蛤:猛兽名。 [58]猛氏:兽名,似熊而小。 [59]騕褭(yǎo niǎo):神马名,相传赤毛金嘴,日行万里。 [60]蕃弱:古代夏后氏的良弓。 [61]枭:枭羊,即狒狒。猩类,能食人。 [62]蜚遽:传说中的神兽,鹿头龙身。 [63]玄鹤:黑鹤。古代传说鹤千年化为苍,又千年变为黑,谓之玄鹤。 [64]昆鸡:鸟名,似鹤,黄白色。 [65]焦明:西方鸟名,长喙,疏翼,圆尾,形似凤。 [66]石阙、封峦、鳷鹊、露寒:均为汉武帝所建宫观名,在甘泉苑(故址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甘泉山上)内。 [67]棠梨:汉宫名,在甘泉苑垣外云阳南三十里。宜春:汉宫名,在今陕西西安。 [68]宣曲:汉宫名,在今陕西西安长安区西南。牛首:池名,在今陕西长安区西北。 [69]龙台:观名,在今陕西西安户县东北。细柳:观名,在今陕西西安长安区西南。 [70]灵鼍(tuó):似鳄鱼,又名猪婆龙,皮可制鼓。 [71]陶唐氏之舞:尧时的舞乐,名咸池。陶唐,尧有天下后的称号。 [72]葛天氏:相传中的古帝王。《吕氏春秋·古乐篇》:“葛天氏之乐,三人操牛尾,投足以歌八阕。” [73]巴渝:舞名,出于蜀地的巴渝。宋、蔡:指宋蔡两地的音乐。 [74]淮南:指淮南之地的音乐。干遮:乐曲名。 [75]文成:汉辽西县名。颠:即“滇”,汉西南小国名。 [76]韶:舜时乐曲。濩(huò):商汤乐曲。武:周武王之乐。象:周公之乐。 [77]鄢郢:指楚鄢、郢两地的舞。 [78]激楚、结风:均为歌曲名。一说结风为歌曲结尾的余声。 [79]狄鞮(tí提):古代西方民族。 [80]青琴:古神女名。宓妃:洛水女神。 [81]六艺:六经,指《诗》《书》《礼》《乐》《易》《春秋》。 [82]《春秋》:孔子整理的鲁国史书。 [83]狸首:古逸诗篇名。古代诸侯行射礼时奏此乐章。 [84]驺虞:《诗经》篇名。古代天子行射礼时奏此乐章。 [85]玄鹤:相传舜有乐歌为和伯之乐,奏时舞玄鹤。 [86]舞干戚:传说舜舞干戚以示不征伐,感化了有苗氏。 [87]云䍐(hǎn):本为张于天空捕鸟的网,这里亦指天子出行时前驱者所举的旌旗。 [88]《伐檀》:《诗经》篇名,旧说“刺贤者不遇明王”。这里是说天子收罗贤才,故读《伐檀》而兴悲。 [89]乐胥:语出《诗经·桑扈》:“君子乐胥,受天之祐”。此指天子读乐胥诗句,以贤人在位为乐。 [90]易道:代指儒家之道。 [91]乡:通“向”。 [92]羡:超越。

赏析:

《子虚赋》《上林赋》是司马相如的代表作,《史记》和《汉书》本传合称“天子游猎赋”,南朝梁萧统在《文选》中始分为两篇。这篇力作给司马相如的人生带来了重大的转机,司马相如由家徒四壁的穷书生,一跃而成为天子的近臣郎中,出入宫廷,侍奉帝王。这篇赋作是汉代叙事大赋的典范,代表着汉赋的思想价值和艺术成就。因为它倾注了司马相如全部的政治主张和文学才华。《西京杂记》卷二载:“司马相如为《上林》《子虚》赋,意思萧散,不复与外事相关,控引天地,错综古今,忽然如睡,焕然而兴,几百日而后成。”正是这个原因,此赋成了后人褒贬汉赋的争论焦点。平心而论,《上林赋》是将强烈的政治热情、丰富的思想主张、巧妙的讽谏方式及娴熟的创作手法熔于一炉的鸿篇巨制,可谓百代无匹的佳作。

《上林赋》是《子虚赋》的续篇。如果说,《子虚赋》为情节的发展作了必要的铺垫,那么,《上林赋》则“曲终奏雅”,揭示了作赋的主题。

《上林赋》的整体构架,是以天子的代表“亡是公”竭力夸扬帝王苑囿的广大富有、宫殿的林立富丽、田猎的盛况空前、宴乐的惊天动地,来压倒诸侯的代表“子虚”“乌有先生”对齐楚的称美。这种更推进一层的描绘,最典型地表现出汉代叙事大赋的艺术技巧:排比铺陈,不尽不止,破空而来,气势博大;想象虚构,夸张扬厉,光怪陆离,“气号凌云”;叠字韵语,艳辞丽句,“繁类成艳”,奇异宏富。赋篇描绘上林水流的壮观,从“荡荡乎八川分流”的竞相奔驰,写到“翯乎滈滈,东注太湖”的汹涌浩渺;从“沸乎暴怒,汹涌澎湃”的涌猛势态,写到“砰磅訇礚”的骇人声响。叙上林苑的物产,水中族类、玉石宝物、飞禽走兽、树木花草,无所不列。状天子游猎的盛况,“殷天动地”的车驾,“搏豺狼,手熊罴”的惊险,“追怪物,出宇宙”的淫乐,“填坑满谷,掩平弥泽”的猎获,极尽铺陈之能事。这些面面俱到的排比描写,达到了穷形尽貌的境地。《上林赋》的夸张令人叹服。“视之无端,察之无涯;日出东沼,入乎西陂。”日月出没其中,上林苑的广大无边可以想见;“撞千石之钟,立万石之虡……千人唱,万人和;山陵为之震动,川谷为之荡波。”宴乐的欢畅,歌舞的动人,被夸饰到了极点。想象虚构是司马相如又一精彩之笔。如描绘建筑的高耸雄姿:“离宫别馆,弥山跨谷……夷嵏筑堂,累台增成,岩窔洞房,俯杳眇而无见,仰攀橑而扪天;奔星更于闺闼,宛虹扡于楯轩。青龙蚴蟉于东箱,象舆婉于西清;灵圄燕于闲馆,偓佺之伦,暴于南荣。”奇想出宏域,这里以下不见地,上扪苍天,众星往来,仙人游历,寄实于虚,形象地衬托出宫馆的突兀奇异,富丽无比。赋家“包括宇宙,总览人物”的艺术构思,赋体文学排比夸张、虚实相生的创作技巧,大赋笔力雄健、意气纵横的风格,于此得到了最集中最典型的体现。难怪明人王世贞《艺苑卮言》赞誉道:“《子虚》《上林》,材极富,辞极丽,而运笔极古雅,精神极流动,意极高。”清人刘熙载《艺概·赋概》则称美说:“相如一切文,皆善于架虚行危。其赋既会造出奇怪,又会撇入窅冥,所谓‘似不从人间来者’此也。”

作者如此着墨,是颂扬还是暴露?前人早有正确的定论。司马迁说:“故空藉此三人为辞,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。其卒章归之于节俭,因以讽谏。”又说:“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,山谷水泉万物,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,侈靡过其实,且非义理所尚,故删取其要,归正道而论之。”(《史记·司马相如列传》)唐司马贞《索隐》云:“不取其夸奢靡丽之论,唯取终篇归于正道耳。”这里所揭示的“卒章显志”是符合作者创作意图的。

《上林赋》共有十四个段落,前十一段铺陈叙事,突出地表现了叙事大赋的艺术成就;后三段说理陈志,集中地体现了讽谏的政治内容和讽谏的艺术手段。首先,“言天子之悔过,以示讽谏”(清何焯语)。赋篇在逐层推进的夸扬之后,突然转折,写天子怅然长叹:“此大奢侈!”这一结论全然推翻了前文的夸扬,暗示出作者夸饰上林,渲染田猎,是在暴露奢侈,而不是歌颂功德。继而巧借天子之口,提出了治国安民的政治主张:励民垦荒辟地,发展生产;开放苑囿山泽,以便民利;开仓济贫,恩泽天下;减轻刑罚,改革政治。这种主张对于节制腐败、减轻民难,无疑具有现实意义和进步作用。如此强烈的讽谏内容,若是直陈则为指责君过,就不可能收到“奏之天子,天子大悦”的效果;而让天子自悔改过,就表现出天子的圣明,这正迎合汉武帝“好大喜功”的心理。这种言褒意贬的讽谏,委婉而深刻。其次,借题发挥,语意双关,曲意讽谏。作者以天子田猎为话题:“游于六艺之囿,驰骛乎仁义之途,览观《春秋》之林。”这里字面是写天子春秋田猎游乐于苑林之中,语意则是规劝天子要潜心于儒家的六经,推行仁义之道,借鉴《春秋》史书所总结的历史上成败的经验。“射狸首,兼驺虞,弋玄鹤,舞干戚,载云䍐,揜群雅。”这里全是双关语:狸首、驺虞、玄鹤,既是动物名称,又是古代诸侯天子行礼仪式所奏的乐章;干戚,既是捕捉动物的工具,又指舜以仁义感化人心的手段;群雅,既指乌鸟,亦喻文雅贤俊之士。可见字面是写天子射杀各种禽兽,语意则是劝谏天子要以礼仪为准则,以圣王为榜样,广收贤才。清人朱珔已洞察出其中微妙的讽谏,他说:“时武帝崇奖儒林,立五经博士,因借作颂扬,引之于正,以申下讽谏之语,庶几言之者无罪。长卿赋殆有微指。”(《文选集释》)再次,正反对照,直言讽谏,收结篇意。作者先叙述天子行仁义而“天下大说(悦)”,进行正面引导。接着由正而反,指出终日纵情田猎的危害:于己“劳神苦形”,于兵“抗士卒之精”,于民“百姓被其尤”,于国“费府库之财”,于君“忘国家之政”。身为文学侍从,在伴君如伴虎的时代,如此大胆尖锐地告诫帝王,确是难能可贵的。不过这乃是代言立论,通篇假设“亡是公”居高临下地指责诸侯,讽谏的主旨虽明确,而“国手置棋,观者迷离,置者明白”(刘熙载《艺概·文概》),“劝百讽一”,效果甚微。

汉代叙事大赋形成于枚乘的《七发》,而产生巨大影响的当是司马相如的《子虚赋》《上林赋》。从体制来看,由《七发》所形成的七体赋,除去几篇了无生气的模拟之作外,都转向抒情说理,如东方朔的《七谏》、傅毅的《七激》、张衡的《七辩》。而班固的《西都赋》《东都赋》,张衡的《西京赋》《东京赋》则完全继承了相如的体制。篇末讽谏也成为汉叙事赋的定式,如扬雄《羽猎赋》结尾提出“立君臣之节,崇贤圣之业”的政治主张,张衡《东京赋》结语指责“今公子苟好剿民以媮乐”。尤其是《上林赋》“奔星与宛虹入轩”的幻境虚构,飞廉、騕褭的神物假设,后人“酌其余波”,扬雄作《甘泉赋》,“语瑰奇,则假珍于玉树;言峻极,则颠坠于鬼神”(刘勰《文心雕龙·夸饰》),张衡《西京赋》则用海若神状描西京的富有。以叙事大赋而言,《上林赋》真谓“卓绝汉代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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